这个忠诚且组织严密的新兴智库网络，包括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复兴美国中心、保守派伙伴关系研究所等，其影响力已超越传统保守派智库，成为华盛顿新的权力中心
这些机构目标明确：为“美国优先”提供理论支撑，并为特朗普重返白宫储备忠诚的人才和成熟的政策方案
政治上通过重组联邦官僚机构来瓦解所谓“监管型行政国家”；经济上推行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议程，拥抱科技右翼与新兴技术；社会上推动强硬的反移民与反“觉醒文化”政策
MAGA智库的经济政策以“经济民族主义”为核心一点金，试图通过一系列保护性措施重塑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这一政策体系包含多个相互关联的要素
外交政策主张以“美国优先”为根本原则，试图通过单边主义和实力威慑重塑国际秩序。具体包括：摒弃自由国际主义秩序、推行基于所谓“以实力求和平”的交易型外交，并辅之以有限的针对性军事打击
文 | 张志新
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内外政策并非即兴之作，而是“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智库网络精心塑造和推动的结果。
这个忠诚且组织严密的新兴智库网络，包括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复兴美国中心、保守派伙伴关系研究所等，其影响力已超越传统保守派智库，成为华盛顿新的权力中心。
这些新兴智库的崛起，标志着美国政治生态正在发生结构性转变。它们通过系统性的政策规划、意识形态构建和大规模的人才输送，深刻影响着美国内外政策走向。其核心目标是从根本上颠覆二战后美国奉行的“自由国际主义”，以“美国优先”的民族主义和现实主义重塑国内外秩序。
MAGA智库兴起
自20世纪初以来，布鲁金斯学会、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外交关系委员会等传统智库一直是美国政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以专业的“超党派”思想库自居，充当着连接学界与政界的桥梁，并为历届政府输送思想和人才。伊拉克战争和金融危机爆发后，公众对专家权威的信任度持续降低。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本·罗兹将华盛顿的外交政策建制派称为“利益集团”，批评其思想僵化。这种对精英阶层固步自封的不满情绪，为后来MAGA运动的兴起埋下伏笔。
特朗普的崛起将这种不信任推向顶峰。MAGA运动将传统智库视为“深层政府”的一部分，认为它们代表的“自由国际主义”，如重视联盟、支持自由贸易等一点金，损害了美国自身的利益。
特朗普在其首个任期内试图推行颠覆性议程，但由于缺乏系统性的政策支持，其施政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建制派官僚的掣肘和抵制。这让支持特朗普的保守派认识到，想实现“美国优先”，必须建立自己的“智囊团”，彻底更换现有的政治精英。
2020年特朗普大选失利后，其支持者并未偃旗息鼓，反而开启将MAGA运动制度化的进程。一个围绕MAGA思潮建立起来的保守派智库矩阵或“生态系统”业已初步形成。
这些机构目标明确：为“美国优先”提供理论支撑，并为特朗普重返白宫储备忠诚的人才和成熟的政策方案。
这些新兴MAGA智库覆盖领域广阔，且各有所长。
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被称为“MAGA政策智囊团”，由特朗普前顾问、现任农业部长布鲁克·罗林斯等人创立。该研究所被视为“影子政府”，致力于将“美国优先”理念转化为涵盖经济、国家安全、移民等领域的具体政策，是向特朗普第二任期输送内阁级别官员最多的智库之一。
复兴美国中心被称为“MAGA意识形态的先锋”，代表保守派运动中最激进的声音，由特朗普第一任期时的白宫行政管理和预算局代理局长罗素·沃特创办，主张以激进的行政权力重塑美国政府结构和对外关系。
保守派伙伴关系研究所是MAGA运动孵化器和网络中心，为保守派活动人士和有志从政者提供基础的培训和法律支持，由前参议员吉姆·德明特创立。
此外，“美国时刻”智库致力于为特朗普主义和“美国优先”议程进行系统化的人才储备与代际培养，被称为“MAGA下一代孵化器”。
国内政策：重塑美国治理模式
MAGA智库在国内政策上有三大重点：政治上通过重组联邦官僚机构来瓦解所谓“监管型行政国家”；经济上推行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议程，拥抱科技右翼与新兴技术；社会上推动强硬的反移民与反“觉醒文化”政策。
MAGA运动认为，“监管型行政国家”即国家行政机构通过法规和政策对社会和经济进行广泛管理，是美国“深层政府”的象征，阻碍了美国的自由和经济活力。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等MAGA智库主张通过削减行政机构规模、减少监管以及将权力归还给立法和司法部门来瓦解这一体系。
其主张的具体做法包括：人事制度上，对联邦雇员进行重新分类，简化解雇程序，以确保他们对政府的“政治忠诚”；监管政策上，主张通过行政令快速撤销环保、金融等领域的监管规定，从而为企业松绑以重振美国制造业；在预算和经费拨付方面，提议大幅削减国家科学基金会、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等科研机构的预算，减少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全球疾病监测项目经费，反映出MAGA智库对精英主义和“专家治国”模式的深度怀疑。
MAGA智库的经济政策以“经济民族主义”为核心，试图通过一系列保护性措施重塑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这一政策体系包含多个相互关联的要素。
贸易政策上，它们认为美国长期以来在国际贸易中“吃亏”，必须通过关税等手段纠正贸易不平衡，保护本土产业。因此，主张普遍加征高额关税，并威胁退出多边贸易协定。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下设的美国贸易中心由前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主持，一直是特朗普政府保护主义贸易政策背后的智囊团。作为特朗普第一任期贸易战的关键设计师，莱特希泽继续为政府提供建议，主张实施广泛的关税以保护美国制造业。
产业政策上，MAGA智库主张通过税收优惠和监管简化吸引制造业回流，从而重建本土供应链，确保经济安全和就业机会，提升国家竞争力。它们尤其关注半导体、新能源、人工智能等战略性产业，主张通过政府直接或间接支持确保美国在相关领域的主导地位。MAGA智库反对言论审查和强监管政策，主张为加密货币等新兴领域创造宽松的监管环境。
在劳资关系上，MAGA智库的立场相对复杂，一方面声称代表“被遗忘的工人阶层”的利益，另一方面却在具体政策上倾向于削弱劳动者的组织能力，实际上满足资本的经济利益。
MAGA智库主张严格限制移民，特别是来自非欧洲国家的移民，以重塑美国的社会价值观。它们将移民问题与经济竞争、文化认同和国家安全联系起来，认为大规模移民威胁了“真正美国人”的利益。在MAGA智库推动下，严格控制移民和猛烈抨击“多元化、公平和包容”政策成为特朗普政府标志性的激进社会和文化政策。
美国复兴中心发布研究报告支持特朗普终止“出生公民权”的行政令。该智库还提议对被其视为“觉醒”意识形态推动者的联邦机构进行深度、全面削减，包括环境保护署、教育部和消费者金融保护局等。
“美国时刻”智库认为非法移民会稀释“国家认同”，因此支持对非法移民采取强硬措施，如大规模驱逐出境和终止“童年入境者暂缓遣返计划”。该智库主席索拉布·夏尔马曾表示，非法移民的正确人数应当为零，因为他们使“中产阶级饱受工资贬值、社区质量下降和政治权力被削弱之苦”。
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主张解构公共教育体系、解散教育部，且反对“觉醒”课程。该机构主张禁止批判性种族理论和性少数群体包容性项目，认为这些是对“传统美国价值观”的威胁。在该智库发布的《美国优先议程》中，明确要求“要让家长和学生——而不是官僚、工会或政客——来负责教育我们国家的下一代。我们还必须挑战进步主义的政策，坚决反对那些包含明显不实且由激进分子操纵的有关美国和建国信息的课程”。上述主张在特朗普第二任期第一年都不同程度地得到实现。
在美国华盛顿，人们聚集在华盛顿纪念碑前（2025 年 10 月 8 日摄） 李睿摄 / 本刊外交政策：以“美国优先”为原则 重塑国际秩序
MAGA智库的外交政策主张以“美国优先”为根本原则，试图通过单边主义和实力威慑重塑国际秩序。具体包括：摒弃自由国际主义秩序、推行基于所谓“以实力求和平”的交易型外交，并辅之以有限的针对性军事打击。
MAGA智库认为“美国优先”应成为美国外交的根本原则，二战后美国主导建立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不再符合美国利益，一切政策应以美国单方面利益最大化为出发点。在它们看来，世界贸易组织、联合国甚至北约等组织不仅不是美国影响力的倍增器，反而已经成为束缚美国利益并赋能美国竞争对手的机构。
例如，美国复兴中心呼吁从根本上反思美国的全球战略布局，主张将美国从其所认为的自由国际主义和繁重联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该中心网站的外交政策篇开篇便称：“过去几十年来，美国放弃了原则性、清醒的现实主义和克制的外交政策，转而奉行干涉的自由国际主义。这种屈服导致不必要、无休止的战争，浪费数万亿美元，并给我们和盟友造成了精神和身体上的创伤，使他们不再投资于自身的安全。在特朗普总统的领导下，这种自满的外交政策方法发生了改变。”
MAGA智库对美国的联盟体系持深度怀疑态度，要求重新评估该体系，尤其是北约。它们认为，联盟只有在服务于美国当前利益且成本公平分担的情况下才有价值。
2025年2月复兴美国中心发布的一份题为《变形与失控：理解和改革一个“觉醒”的北约》的研究报告认为，北约在意识形态上正变得臃肿和分裂。这为特朗普要求北约成员国将年度国防开支增加到GDP的5%以及他威胁重新评估美国承诺的言论提供了理论基础。
在东亚，MAGA智库主张美国应当继续向日本和韩国等盟友施压，要求它们负担更多美军驻扎费用。
此外，它们主张美国不应再承担维护全球秩序、推广民主或充当“世界警察”的责任。
“美国优先”的外交政策以“有原则的现实主义”为基础，强调国家主权和国家利益，倾向于双边谈判而非多边框架，将国际关系视为一系列交易，旨在为美国获取最大利益。这种“交易型外交”优先考虑杠杆、切实的经济回报和美国的明确“胜利”，而不是长期关系或共同价值观。
MAGA智库在此问题上的影响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推动特朗普通过关税施加杠杆，谋求达成对美国有利的贸易和外交协议。例如，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支持特朗普以关税为中心的贸易政策，包括对进口商品征收全面关税。该机构认为贸易应该是交易性的，应优先考虑双边贸易平衡，而非多边合作。
二是从交易的视角对待联盟关系与资源外交。在联盟关系上，施压北约成员国承诺在2035年前逐渐将本国年度国防支出在GDP中的占比提高至5%；在资源外交上，向乌克兰施压，要求其以价值5000亿美元的战略矿产资源换取持续军事援助，并给予美资优先开采权，这种“矿产换安全”的方法也正被用于非洲。
尽管MAGA智库对美国对外采取军事行动持保留态度，更倾向于孤立主义和不干涉主义立场，但是对特朗普政府针对伊朗核设施和加勒比地区“毒贩”的军事打击总体上表现出支持的态度。早在今年4月，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就发布报告建议，美国政府应当“保持可信的军事威胁，以阻止伊朗获得核武器。若情报显示其即将实现核武器化，应包括对核设施的先发制人打击”。在军事打击之后，该研究所表示，美军轰炸伊朗核设施展现出特朗普的“美国优先”原则；为保护美国的国家安全、避免伊朗成为拥核国家，轰炸行动是必要的；为消除威胁采取果断行动，也与特朗普避免卷入长期战争的政策主张相一致。美国复兴中心认为，轰炸有助于重建威慑，但提醒说美国不应进一步卷入中东地区冲突，否则将违背MAGA运动的“不干涉主义”原则。
MAGA智库推动了美国对华政策的根本性转变，从接触转向全面竞争和对抗。在战略定位上，MAGA智库将中国视为美国的首要战略竞争对手，认为中美关系已进入长期战略竞争阶段，主张通过增强自身实力和构建排华联盟来赢得这场竞争。
在经济层面，MAGA智库推动对华“脱钩”与“去风险”，主张通过加征高额关税在关键领域推动供应链“去中国化”。它们认为，经济相互依赖不仅没有带来政治合作，反而成为中国影响美国的工具，必须予以切断。例如，保守派伙伴关系研究所主席吉姆·德敏特在其对华政策建议中，强烈要求撤销美国给予中国的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PNTR）。“美国指南针”智库则发布详细的路线图，说明撤销PNTR将允许美国对所有中国进口商品征收大幅提高的歧视性关税。
在科技层面，MAGA智库主张对华进行全面技术封锁，严格限制高端芯片、人工智能技术等对华出口，以确保美国在尖端科技领域保持代差优势。
在地缘政治层面，MAGA智库主张构建对华包围圈，强化与日本、韩国、菲律宾等盟友的关系。同时，它们还提出“联俄制中”的策略，试图通过改善对俄关系来分化中俄战略协作。
在军事层面，MAGA智库的政策建议要求确保美国军方做好准备，以威慑并在必要时击败中国。复兴美国中心特别提出其对中国迅速的军事现代化的担忧。
综上所述一点金，美国新兴MAGA智库的兴起标志着美国政治生态的深刻变化，其不仅为“特朗普2.0”提供了系统化的政策支撑，更重要的是推动了美国治理模式和对外政策的根本性转变。这种转变的影响很可能超出特朗普个人的政治生涯，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美国保守主义运动及右翼民粹主义的制度化和长期化，将对美国乃至全球的未来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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